他一把抖开那件买给玉霖的素麻底衣,显然他的身量比玉霖大得多,要穿上身是不可能了。
好在,奉明帝要鞭玉霖一百,并没有说鞭挞何处。
张药将底披在自己肩上,用一只手将衣襟拢在喉处。
桶中的鞭子已经泡好了盐水,张药弯下腰,一把提起鞭子
他此举不为自虐,只为经验之谈,他明白,盐水对伤口有益。
人想死了,就有这样的好处,不计性命,不计利益得失,不计血肉皮骨。
不折手段,不折手段,不折手段。
诏狱中,一道响亮的鞭声划破沉闷。
囚犯们不约而同一颤,皆引颈朝尽头的那间刑房看去。
张药闭上眼睛,只是喉结一动,连哼都没有哼一声。
接着又是一鞭,轻而易举地撕破了素麻底衣,咬住了张药背后的皮肉,血从麻料中渗出,在昏暗的刑室里,看起来,竟像是墨汁。
张药吞咽了一口,唇角微微动了动。
没有哭喊声,就像在鞭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。
刑狱中的囚犯,不禁错愕,有人脱口问道:“是……在拷问谁啊。
怎么……一声哭叫都听不到……”
回应他的,只有一声又一声尖锐的鞭声。
鞭声叠加。
有人默数鞭数。
“九十八……”
“九十九……”
“一百……一百……”
“百鞭啊……”
百鞭之下,无一哭喊声,甚至连细微的呻吟都不曾听到。
囚犯们怔愕,“这,没有声音……受刑的人……还活着吗?”
当然活着。
毕竟受刑的人,此时此刻,并不想死。
房中的孤烛已然要烧完了,张药的额上渗出了细秘的汗水,鼻腔中充盈着血腥的气味。
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,是以也并不觉得有多难受。
可是一百鞭,真是痛啊。
张药扔掉喂饱血的鞭子,踉跄地走向刑架,他不敢坐,怕血迹沾染他自己的圈椅,引狱中的缇骑误会。
此刻,他的确已经没有气力,再把这间刑室擦洗干净。
于是他把自己的手腕,随意挂在刑架上的镣链上,扶着刑架,努力平息。
肩上的底衣垂下,张药抽出一只手,反手拢住,一把抛向椅背。
一百鞭。
血衣。
都有了。
张药垂下头,有些自嘲地笑了笑。
一时间,他想起了很多年前,还是少年的他,问了许颂年一个问题。
“你为什么要做太监,为什么要去净身,为什么要去挨一刀?你不要脸。”
那一天,张悯生平第一次,给了张药一巴掌。
许颂年护住他,轻声安抚泪流满面的张悯。
之后,又蹲下身,摸了摸张药的脸,回答他说:“因为你姐姐金枝玉叶,总不能,逼她跪下去吧。”
张药冷漠地问他:“你为什么可以跪。”
许颂年笑了笑:“姐夫的腿,本来就断了。”
第39章平安夜一百鞭,我已经打完了。
腿本来就断了,所以可以为她下跪。
人本来就想死,所以,真的可以为她去受死吧。
张药如是想来,一面撑着刑架直起身。
鞭子留下的盐水还在撕咬他背上的伤口,张药侧头,看了一眼身后的地面,虽孤烛一支,只堪照壁,但地上泛起的冷光,足以告诉张药,他流血不少。
奉明帝要见血衣,他得亲自入宫奉上,比起受这一百鞭,这是更需应付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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